朱洁
【资料图】
我虽然从小学美术,但从来都不善于观察。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,满脑子都是找谁玩,上哪玩,玩什么?我习惯关注各式各样的人,特别是可能成为玩伴的小孩,却习惯忽视身边的事物。好比小学三年级我参加学校美术课外小组画小鸡、小羊,在那张纸上,它们都长着四条腿。我的美术老师看了后无奈地摆脑壳,然后非常严肃地对我说:你需要走进大自然,认真地观察世界。
在我眼里,香樟也像那只“小鸡”一样。我几乎每天同它见面,但从来视而不见。香樟是南方的乡土树种,身影遍布湖南的大街小巷和乡野山村。物以稀为贵,多的东西自然是卑贱的,再加上它没有好看的花,没有缤纷的叶子,普通的树种、普通的长相,于是在我眼里就再普通不过了。
(一)
但香樟一直陪着我们。
小时候,我家住在妈妈单位。那是一所学校,400米跑道被几条小道包围,小道两边种着大小不一的树木,有茶树、杉树、铁树,但最多的是香樟。可能是因为香樟枝繁叶茂,树冠开展,孩子们最喜欢在树荫下玩耍,跳房子、跳皮筋、躲猫猫、扮家家、抓人。
我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它带来的清凉,却始终无视它,直到一个盛夏的午后。
那天,太阳特别毒,我们几个小孩在树下扮家家。玩的是医生和病人的游戏,我和同龄的小伙伴当医生、护士,比我们小的自然只能当病人。我装模作样地给他们“看病”、“打针”,然后“配药”。拿什么当“药”呢?我环顾四周,看到地下落了些圆圆的紫色香樟籽,便捡来几颗放在面前,随手又找来一块石头把它们擂碎,然后把那堆混合着灰尘和泥巴的“药渣”敷在“病人”的“患处”。
“姐姐,这个‘药’好香哟……”“小病人”边嗅“草药”边对我说。是吗?我也闻闻自己的手。嗯,真的香香的,不很浓烈,但蛮清新。那种味道,正好驱除夏日午后的困倦。
孩子的脑袋装着十万个为什么。我仰头看到树上还挂着许多绿色的籽,便爬上树摘下几粒,用指甲戳破它们,再挤出些汁水闻,发现这绿色的籽和之前紫色的籽香味差不多。我还不甘心,于是又扯下几片叶子,把叶子折断,用手指按几下折断的边角,再将沾了叶子汁液的指头送到鼻孔处。天,叶子也是那个味道!探索还没结束,我继续用早已污垢满满的指甲抠了抠那粗糙凹凸的树皮。哎哟,疼死我了,但我因此证实,它真是一棵香香树,从果子到叶子到树皮,全身上下,从头到脚,都是香的!
(二)
我第一次“看到”了香樟。从此,每次从它身下经过,我都会捡一粒籽或是一片落叶去闻,然后广而告之身边人。“这可是一棵香香树,不信你闻……”
大学毕业后,我来到株洲工作,发现天元区很多道路的两旁也种着香樟。那时候,它们很小,所以每到夏天,我总是怀念老家浓荫覆地的香樟。在巨大的蘑菇伞底下,太阳再大也不用怕,人们照样可以出街纳凉,而不像这边只能在家吹空调。
我盼着它们长大,不想它们却长得如此迅速。都说十年树木,但5年不到,那一行行曾经的小个子,竟然一株株雄伟壮观起来了,它们的枝叶可以在空中彼此握手了。
好容易在天元区也能享受凉爽的绿荫了,不料2008年初冰灾来袭。
株洲从未遭遇过这么久的冰雪,我们一时不知所措,适应暖湿气候的香樟也一时不知所措。在单位和小区附近的道路两旁,我看到地上铺满了被压断的枝桠,那些刚刚枝繁叶茂的香樟,被冰雪、冻雨压制得就快喘不过气来了。
在那漫长的20多天里,他们每天颓废一点,枯槁一些,叶子要不被摧残掉落,要不衰弱地耷拉着。好多人说,它们不行了……
(三)
我们终于等来了春天,但那些香樟还是没精打采地耷拉着,而且那般衰弱的样子大概持续了两三年。
那几年,我始终关注着它们。会死掉吗?不会把!但为什么还是这样呢?又过了几年,我发现它们恢复了往日的神气,躯干、树冠又开始疯长起来。我终于心安了……
这几年疫情磨人,但每到最困难的时候我都会看看路上的樟树,它们依然开枝散叶……是啊,一切总会过去的。
历经成长的人也会改变。我也不再是那个只关注人类的小孩了,身边的草木,一年一轮,花开花落,果生果长都在我眼里。我常拿出手机拍拍它们,毕竟,每个变化潜藏的台词都是“又是新的一年了”。
我也更加细致观察着不再普通的香樟。
我才发现,原来四季常青的它也有缤纷的叶子。它很体贴,在最寒冷的冬季,绝大部分树木凋零之时,为世界留了一头茂盛的绿发;待到春天,万物新生,那些过了冬的叶子才渐渐变红,然后被一阵阵春雨打落。但春天谁又在乎缤纷的落叶呢?人们的眼睛早已在万紫千红上、浓稠绿色里。
我才知道,原来它也开花。虽不如桃花、樱花热烈灿烂,小小白白的藏匿在茂盛的枝叶中,却和浑身的香气一样,清冽好闻。等到仲春、暮春时节,一大片一大片的香樟花散发出近似米兰的幽香。
我从它身下经过,忍不住多吸几口气,真的喜欢你,香香的树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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