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蔷薇科里出了不少名花，梅花、樱花、桃花、月季花、海棠花等都是。同属这一科的梨，作为果树是尽人皆知，作为花树就没有那么有名了。
日本平安时期的文学名著《枕草子》，有前段时间刚过世的林文月的译本。在这本书的第四十四节《树花》中，有这样一段关于梨花的文字：“梨花，世人往往视作凄凉哀艳之花，无人赏爱……见着无甚魅力的女子，便以为比拟，盖以色泽乏善可陈之故；唐土却以为无上可人之物，竟以之入诗文，则或者总还是有些道理的罢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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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安时期，白居易的诗文风行日本，《枕草子》的作者清少纳言熟读他的文集。她所说的唐人以梨花入诗文，指的乃是《长恨歌》中写唐玄宗的使者在蓬莱仙宫中见到的杨贵妃的泪容：“玉容寂寞泪阑干，梨花一枝春带雨。”
梨花品种少，城市绿化中应用也少。平时只见一种单瓣的，有五片花瓣，花色莹白如玉，而花药是深红色或紫色，和花瓣的洁白形成鲜明的对比。许多人不晓得怎样把梨花和桃花、樱花等蔷薇科春花区分开来，这就要鉴别梨花的主要特征了。每年春天，都有许多科普文章出来教人怎样辨识这些花，多数还配有照片，但不认花的人还是不认。识花的人则并不需要看花蕊，看到梨树的树形就知道它既不是樱花也不是桃花了。
《广群芳谱》引《格物丛话》一书说，“春二、三月百花开尽，始见梨花，靓艳寒香，罕见赏识。又一种千叶花，赋姿迥别。”虽称叹梨花之美，却也承认喜欢它的人不多。还说有一种复瓣梨花，姿态和单瓣花大不相同。梨花的复瓣花，我还没有见过。听说现在还有，只是少量栽种于专业园圃中，没有普及。
《长恨歌》写唐玄宗在逃往四川途中，被迫在马嵬坡将杨贵妃赐死，后来回到长安宫中，对她思念不已。一位道士自告奋勇去为他寻找杨贵妃的魂魄，最后在蓬莱仙岛找到了她。杨贵妃对着道士下泪，并且拿出了玄宗赐给她的旧物，还说出了俩人在长生殿上独处时山盟海誓的私密之语。白居易用带雨的梨花，比喻下泪的杨贵妃。此时的她内心悲伤痛苦，脸色必然是苍白的。把她比为粉色的桃花或樱花，就不合适了，比为白色的梨花则很贴切。古人写诗作文，用心就是这么细腻。
二
梨树可以长成乔木，而我是阳台上养花，自然是没有空间种它了。
复旦文科楼前的绿化带中，有一棵梨树，每年春天都会开花，我也总会去看。今年去看的时候正好是三月末的一个雨天，花瓣已被雨滴打落不少。雨天不方便带相机出门，我就用手机拍了几张带雨的梨花，果然楚楚动人。
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在五角场附近，偶然看见一家新开的花店，就走进去看，发现居然有三尺来高的梨花枝在卖。我平时用相机拍的花，多是自己种的，但因为这梨花我没法自己种，就想买一枝回家去拍了。我有意问店员这是什么花，他说：“这是樱花。”我说：“这不是梨花么？”他还坚持说是樱花。
问他价格，他说要100元一枝。贵了，但我要买回去拍照，卖梨花的店也很少，便不再和他多话，就买一枝算了。店员还拿了几张旧报纸来给我做多余的包扎，扎的时候又笨手笨脚地把花枝下部的梨花捏烂了好几朵。最烦这种不懂装懂又业务不精的店员了。
擎着这根细长的花枝走在路边打车，一个小姑娘见了，叫道：“好漂亮的花啊！叫什么名字？”我说：“这是梨花。”小姑娘的赞叹，让我被店员破坏了的心情，变好了不少。
回到家，也给这枝梨花拍了一些照片。也许时机不对吧，总觉得不出色。
三
回家来翻黄岳渊、黄德邻父子著的《花经》，里面写道：“梨花经雨，转觉姿媚动人，世以带雨梨花，以喻美人之泣涕，深为贴切。兹花更宜月下窥之，所谓‘梨花院落溶溶月’是也。”
“梨花院落溶溶月”一句，出自宋晏殊的《无题》一诗：“油壁香车不再逢，峡云无迹任西东。梨花院落溶溶月，柳絮池塘淡淡风。几日寂寥伤酒后，一番萧索禁烟中。鱼书欲寄何由达，水远山长处处同。”坐于讲究的“油壁香车”之中的，想必是一位身份尊贵的玲珑美人吧。只是在一番偶遇之后，便不再相见，也不知她去了哪里，书信也无从寄达，只留下诗人在那里回忆和她相遇的那个院子里的美好景致：梨花洁白，在明亮的月光下欣赏，更显花色莹澈；柳絮轻柔，更宜在春天和煦的微风中，缓缓飘落。确实，如果是大风狂吹，就破坏这静美且感伤的意境了。黄氏父子虽不以文学名世，实深于文学者也。
雨中的梨花，我已经见过而且拍过了；月下的梨花还没有。我的朋友摄影师Michael告诉我说，他的日本摄影老师曾教他在月光下拍花。也许我下次也应该试一试。
（谈瀛洲 文并图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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